顶楼大象

我后来时常会想起高中时的同桌来——是否同桌，我的记忆其实是模糊的。关于中学时代的生活，回忆也向来是断断续续的，只是于某一个片段格外记忆犹新，就像别人说的，回忆是抽象的，而某些场景却总是具象的，也正是这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构成了我完整的中学时代。

每当别人描述起中学时代的裘马轻狂，青春萌动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读了几年的中学用当下流行的话说就是我可能读了一个假中学，而这个时候。每每想起我那个记忆里的曾经的同桌时，才提醒我原来也是有过中学时代的。

他是插班生，准确说应该是复读生，从市里来，我们那时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上学是连县城都绝然不会去过的，当课下闲聊时我们听说了这个消息，无不觉得惊诧而又羡慕——这样一座小县城竟然还有从市里跑过来读书的？！后来又听说他老家其实是诸葛孔明的故乡，我们顿时就哑然了，仿佛间崇拜之情就弥漫在我们周围，班里的女生甚至都主动向他靠近了。鬼使神差，老师竟然安排我们坐了同桌。

班上还有一位同学，个子不高，肤黑而敦实，喜欢踢足球，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菲戈的一条腿能买下中国所有的球队。也常在我周末不回家的时候约我去体育场踢球，我每次都不置可否，因为知道自己对篮球足球乒乓球都是票友的水平，怎么能拿出来抖擞呢？后来当他说他去了体育场，可是只有几个小孩儿跟他踢，他连灌他们好几个球，一脸的得意。直到我看了《天龙八部》，看到最后慕容复让几个小孩儿陪他进行登基大殿的情节，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意味来。我们那时课间都喜欢看《大河报》，时值美国和伊拉克打仗，就更是每天关注，我们都觉得伊拉克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可是，实力啊……我们班在应该是一楼，楼后面就是校领导家属开的小卖铺，里面卖《大河报》，饭票也收，于是我们每天就众筹半斤的饭票，然后换回来报纸，每个人抽下来一两张开始轮换着看。小卖铺里还卖洽洽瓜子，里面有抽奖卡的那种，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买了一包后，便连中三元，直到老板在我们尚未撕开时就塞给我们了两包，让我们不要再来了！也正是他什么时候跟新来的我的这个同桌熟了，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大象。

我那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叫他大象，学生时代的生活就是这样，来不及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大家都认为无可厚非的事情，好像他应该从来就是叫大象的。后来，我常常也会想起他的样貌，首先穿过我记忆的便是他那硕大的鼻子了，这也许应该就是他被叫大象的原因吧。想来是悲伤的，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问问他们两个关于这个外号的当事人——为什么叫大象了。我没有他俩的音讯已经十多年了……大象特能聊天，总聊些我未曾听过更未曾见过的事情，特别是用他那城市气息浓厚的我以为就是足以称为普通话的腔调，加之有点故弄玄虚的忸怩作态，觉得他就是我们眼中正真城里人的样子。体育课上他说他特会打篮球，可是当我们去了球场，一见到他运球我便笑了。不过他在足球场上立定后便开始不停地大呼小叫地张牙舞爪，倒有几分足球大佬的气派。有一天他说他要过生日了，而我于过生日的概念就是当天早上吃一颗鸡蛋，中午吃一顿捞面的概念。他却说不行，要吃桌(宴席)的，于是他便问我想吃什么，还说要请我吃好吃的，又问这个县城最好吃的饭店是哪里。我大概是受宠若惊了，于是铤而走险，领着他从学校围墙的一处缺口冒着铁丝网逃午自习出去了，去了我认为很好很好的饭店——一家那时刚刚从地摊儿搬进门面的做烩面的现在来说也算是老字号的饭店，不过最后连个配菜都没要，一人就吃了一碗面，就着急着要跑回来学校，在路上他却说要给大家买些礼物，竟然买了炒花生——这他妈有什么吃的，回我家我能给你炒一蛇皮袋！他竟然乐此不疲，买了一大兜回来。后来应该是全市第三次高招统一模拟考试，我语文考了137分，全市第一，很是诚惶诚恐，学校开表彰会还奖了钱。他说一定要请客的，于是我俩继续铤而走险，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捎带了一袋猫耳朵。我真不知道那些零食有什么好吃的，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阶层的区别吧。

后来我们经历了高考，仿佛从考完那一天，我们便不再有联系了，报志愿时候也竟然没有见面，大概都是考得不太理想的缘故吧，只是越往后来我越是想起他来，当然首先是他硕大的鼻子，现在想来鼻头似乎还泛着点红，然后就是他时常笑起来会眯缝的小眼，再就是他永远油腻着的耷拉下来几乎遮住眉毛的头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来到了他曾经说的他来自的那个城市，并在此生活了十年由于，遗憾的是我却依旧没有他的消息，可一想起他，我便也觉得自己曾经是有过中学时代的，不再有祥林嫂那样死后入不了庙堂般的失却回忆的恐慌。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的发型如何，还能否耷拉下来遮住眉毛，是否一笑起来还是会眯起来眼，一脸的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