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在Tate Modern看到一个名叫Jenny Holzer的美国艺术家的作品，整个空间铺满墙壁的大道理，自然规则，人性弱点之类的形式恒言，非常四面楚歌的意思。形式感是有了，却不及Gilbert & George之前在White Cube之前干的那次Fuckosophy，all about fuck。我没有逐字拜读，就看到一句
It’s just an accident that your parents are your parents
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开始写《色情家庭》观后感了。
《色情家庭》这个名字老让我想起《银色·性·男女》，故事刚好也是在90年代。三个小时的洛杉矶形色众生相：性生活不和谐的富贵医生与艺术家妻子，报复出轨的妻子的飞行员最终举起了电锯，提供电话色情服务的妻子，酗酒的丈夫，唱爵士的老妈永远不满意女儿的大提琴........这个俨然只住着神经病的城市，导演技法高超，讲着互不相识藕断丝连各自悲哀的故事，相当精彩。
导演罗伯特奥特曼是一个志不在表演的伟大艺术家，擅长操控松散情节，意外反转。这种创作技巧，黄子华也相当娴熟。如果说《娱乐圈血泪史》是他的个人告白，我觉得《色情家庭》大部分的“我”都是他编的，他是那个“我”的导演，编剧，“我”悲伤或者快乐的操控者。他自己的绝对男主角。缺席的父亲，大爱无疆的母亲，脑子有病的小甜甜与Mary，早就捕获人间真理的陈师奶夫妇……他给予他们灵魂，为他配戏。
依然延续《娱乐圈血泪史》的路数，热烈探讨家庭、爱情、性与死亡这些社会形而上学的普世问题。继续一个消极主义者的积极思考。“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只有十分之一是过瘾的部分”。破碎家庭，性启蒙、情窦初开、14次失恋、性，穿插一大堆不相干的国家大事，邻里琐事，最终呈现关于勇敢的冒险，持久的怀疑，残酷的否定，厌倦，生命的创伤之后的真理。
幸福的家庭应该的样子，他没有说。不幸的部分他倒是滔滔不绝地扯了很多。他把破碎家庭粉饰得风淡云轻，提到父亲总是带着豁达的态度。想必他的童年应当是幸福的，是充满爱的。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父爱是种option”，是后天终于放下，还是早已拥有足够的爱。我偏向相信他是后者。或者这可能也有关人人赞颂的香港精神，灵动的变通，没有爸爸，那就没有呗，反正有别的，死不了。把事、物都变成选择题，可以活的幸福一点。
但最终他还是一刀捅上亲爹胸口。他说“对于一个人最大的整蛊，是生他出来”。为人父母只是一个巧合，当妈的和你无冤无仇，素未蒙面，生你出来觉得不好意思。在这种愧疚中滋生出无条件的母爱，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抱歉，无法为你抵抗愚蠢世界的攻击。不能给你其他的，只能给你爱。他笑说这是所谓的儿女债。“那为什么有的父亲不还吗？因为世界上就是有人欠钱不还的”。类比反讽，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我一直相信，如果你在每件事情上多问一句为什么，你能体会到的不幸就比普通人更多一点。思考者早就达到一种负面的共识——世界总是令人失望的，don’t try so hard。他也说当你问多了为什么，找不到答案，你就不会做了。但是爱情不一样，即使“他”遇到过14次失败的恋情和那些阴晴不定的女人，这样“无点解”的东西，却依然值得人越战越勇。他没有明说人类追求爱情的原因，但他说如果你想要有人陪你去浅水湾散步晒月光，你可以买一只狗。
谈到性，他温柔鄙视不负责任的大人，整个社会性教育的缺失。他讲青少年自渎，讲嫖客的内心戏，讲one night stand，一点不提爱情。把性和爱情完全分开了，或许正如尼采所说“即使是你们最美好的爱情，也只不过是一个令人痴迷的比喻和一种痛苦的热情”。绑定爱和性，没有那个必要。
最有趣的是对于死亡的思考，第一次发高烧，觉得自己快死了，却依然想看完《欢乐今宵》再死。第二次为情自杀，用抗过敏药，九生一死，意外治好了鼻敏感。第三次提到隔壁邻居陈师奶和老公的对话，“咁多人死你唔去死？（这么多人死你不去死）”。然后陈先生就出了门上街去，“死返来啦，唔死耐d（死回来啦，不死久一点）”。他又站在上帝的视角笑笑说，死有什么大不了，就是去街。你看，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有人说当代艺术的两个重点——一个是大，一个是多。艾未未的1亿颗陶瓷瓜子，蔡国强的天梯，他们都是走量的。回到电影界，贝拉塔尔拍8个小时片子，来来回回那几个镜头跟你讲人生不易向死而生应当宽厚，黄子华大概一场栋笃笑就可以把贝拉塔尔这辈子拍的片的话都讲完。他实在话太多了。
上周日去教堂的时候，我问我朋友，你说这样每个礼拜读一段，这辈子我有机会读完整本圣经吗？她苦笑不太能。我才发现原来耶稣也讲很多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