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狼奇案

无意间发现了一部香港老片，1989年拍的《三狼奇案》，编剧之一还是大名鼎鼎的麦当雄，演员则是现在都已经鼎鼎大名的张家辉、郑则仕、徐锦江。如此豪华的阵容配置，我毫不犹豫就想一看究竟。

这部电影是根据香港60年代轰动一时的“三狼案”改编。因为年代发生久远，所以画风相当的粗粝，要不是剧情中有些插科打诨，和香港电影固有的恶趣味，甚至可能都会认为是纪录片。早期的很多香港电影，并不喜欢用过多的炫技，相反更喜欢老老实实讲好一个故事，顺便输出有些比较普世的价值观，比如兄弟情，义气、勇气之类的，这一类片子虽然看起来拍得很笨拙，但看完后，反而容易跟这种朴素的表达产生共鸣。

而《三狼奇案》，我觉得恰是这种风格的的代表，纪录片式的强烈粗粝的写实风格，却能够引起极大共鸣的命运挽歌。这是看完《三狼奇案》后的直观感受。

首先，如果是抱着“奇案”来猎奇的观众，可能需要打退堂鼓了，严格来说，这个案件并不奇特，也没有异常周密的计划，或者高智商的犯罪，仅仅是一个绑票—意外杀人—再绑票的故事。说是“奇案”，多多少少有些噱头，但整个案件的过程和意外，确实有些曲折，甚至还有些夸张，这一点，或许能够调动一些猎奇的风格。

影片重点还是偏向于写实。故事也非常简单，就是三个结义的兄弟，各自混迹在底层，饱受凌辱，一个是小服务生，一个是教人开车的，一个是下层场所的化妆师，为了发财，想到了绑架的故事，并最终获得绑票赎金，过上短暂的“幸福生活”之后，最终走上绞刑架的故事，因为当时还是60年代，香港还是殖民地，死刑执行的还是绞刑。

但导演并没有侧重于表达劫案的过程。拍得最为出彩的，反而是走上绑架的前半部分，和被抓后在狱中等待死亡过程中的后半部分。

先说说前半部分，三个混迹于底层的结义兄弟，平时无所事事，到处坑蒙拐骗，似乎是一无是处的小人物写照。但他们却各自有着善良而复杂的一面，比如教人开车的邓子敬，孝顺母亲，无照化妆师马二灿在现场捉弄女演员，而回到家里，是四五个孩子的爸爸，和举手投足之间，最妻儿最朴素的爱和无奈，所以在整个绑架案中，他的心理负担最重，但最终却因为一枚硬币的玩笑，决定了他走上义气上的穷途末路。还有就是服务生李怀平时唯唯诺诺，追求女孩子时的细心和真心，以及争吵后互相扇巴掌后的抱头痛哭，那种爱和现实的撕裂。

总之，导演在前半部分，极力渲染或者表达的是小人物在底层命运的挣扎和痛苦，他们不是平面的人物，而是一些丰满的人物形象，他们或许是当时社会上大部分普通下层人的写照，被命运欺凌和裹挟，同时又充满着无力感，比如，他们抢劫中途加进来一起干一票的小混混，或许可以窥探出这样一个当时的世道。

而在前面的描写中，导演还是用了很多次神来之笔，比如梁家辉和追求的女子的巴掌互扇后的抱头痛哭，仿佛是两个同命之人的命运面前的惺惺相惜。又比如在准备策划绑架前，马二灿临时改口后，那种仿佛被命运之神推下深渊的无力感，和梁家辉和徐锦江那种有些空洞和狂欢的笑声，仿佛就是小人物在对命运一次集体的嘲讽，一种凌空蹈虚的梦想借着啤酒在空气中升腾。

无疑，这些画面，都将前面的人物刻画的入木三分。

整个绑架案过程中的意外和成功，并非片子的高潮。反而在被抓后，配合着那些煽情的音乐，成了片子最大的高潮。而在最后，导演又来了一出命运的大转折，几乎每一幕都令人动容。比如徐锦江的母亲在狱中写下的信，几乎几次让人落泪。比如郑则仕和妻孩的告别，那种普通男人的悔恨与无望，那种平凡夫妻之间的真挚与情感，寥寥数语，不禁悲从中来。而最大的笔墨，依然着重在梁家辉死前和女友无以得见的意外产生的怨怼和绝望不甘。

三人在命运前的写照，来了一个大反转，而这个反转，恰恰折射出的正是人性深处的幽微。犹犹豫豫的郑则仕，反而成了最从容的赴死者，而梁家辉则将隐藏在他深处的那种唯唯诺诺全然表现了出来，最终死前依然抱着极大的怨恨，走上了绞刑台。

不过，这可能就是这部片子想要表达的更深刻的地方，我想那就是一曲普通人或者底层人物的命运挽歌。他们在命运面前飘零，依然被命运所裹挟，而在最后，连死亡前都要接受命运的捉弄。不过这命运背后，是人性与命运的对抗与较量，而焕发人性魅力的，依然那些朴素的爱，父母的爱，妻儿的爱，女友的爱，只不过这些爱，有时候会报有巨大的遗憾，而这些遗憾，恰恰正是组成命运的一部分。

片子的最后，和片头来了一个首尾呼应，在关公像面前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想一则兄弟结义，却成了最大的谶语，而这也成了这三位小人物命运悲歌的最大讽刺。

有时候，看一些老港片，虽然那时候的创作者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多空洞华丽的理念和探索，但那些踏实的创作，反而成就最为深刻的表达，看香港很多的老片子，大概都会有和《三狼奇案》一样类似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