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觉得你最好

黄子华以前在栋笃笑里面吐槽过伤痕文学，说香港也有伤痕文学。这么多年过去了，伤痕文学没有写出来，倒是拍出来一部伤痕电影。

啊不对，爱情喜剧。

首先，我们简单概括一下本片剧情——

大哥：我前女友成了我异父异母的二弟的现女友还要搬进我家。

二哥：我女朋友跟我异父异母的大哥也就是她前男友亲上了而我就在隔壁。

三弟：我女神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的私生饭从台湾追到香港还拐走了我女朋友而我同母异父的二哥不帮我。

是不是，有点，乱。

是的，这些混乱，矛盾，冲突，是本片的笑料组成部分。因为喜剧的笑，很多时候是嘲笑的笑——你不会因为一个角色长得帅而笑，但你会因为他帅不过三秒就扑街而笑。角色的经历越荒唐，越悲催，观众就笑得越开心。

而我想讲讲笑料之外的部分。

大哥对于“家在人在”总有执念，一路死撑，他是家里那个既当爹又当妈的庇护者，一边承受所有委屈，一边还要假装松弛，让大家觉得一切都好，一笑而过。所以一个永远“有事,但大哥会将它变得没事“的人，会在喵喵对他说，“你在这个家里，永远忙着照顾别人的情绪，没人关心你开不开心”的时候，泪崩不能自已。但与其说两个细佬需要大哥做大哥，不如说大哥自己需要做大哥。他忘记了，两个细佬已经长大成人、羽翼渐丰，比起躲在旧屋檐下，他们更想走出去闯世界。正如港湾之所以是港湾，是因为船总是先有远行才有归航，不直面世界的风雨，又怎能体会回家的温暖。

以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家里如果有三个小孩，老二总是那个最聪明最懂事的孩子，因为既不如老大一般受父母重视，也不如老小一般被父母宠爱，所以不得不早早学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电影里的二哥，确实很醒目，看起来也最成功，成功到可以作为女友公司的甲方去给女友撑腰，在Monica还是大嫂的时候就暗恋她，但也只是偷偷藏了一个印了她照片的水杯，在大哥分手两年之后才借着工作重新联系Monica。他的委屈和隐忍着墨不多，终于爆发对着大哥吼的那一句“我老母唔系你老母啊！”实在又好笑又辛酸。

大哥跟Monica分手之后，对她念念不忘，说她完美，说她善良。但是镜头一转，观众看到一个正在发脾气的凶女人。她漂亮，要强，工作之余还在读phd，执着于保护”香港文物“，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几十年前的”垃圾“；会因为工作烦恼，会因为感情纠结，有点认死理，脑子里总会上演小剧场，发起疯来也很可爱。很难讲她一开始跟二哥在一起有没有一些微妙心理，但她最终还是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以一种“世界上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的关系来跟大哥好好翻篇。这跟完美沾不上边，但是很真实，很立体，很港女。

细佬在有一点年纪的人看来，大概属于垮掉的一代。没有收入，靠女友Josephine接济，想要通过打电竞来实现财富自由，但是又缺乏启动资金，所以一直跟大哥吵着卖楼。但凡一个理智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他玩心重、赌性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吧。而Josephine在出场伊始，几乎是一个免费保姆。外婆做佣人，妈妈做包餐，每天变着花样给全家做饭，最大愿望是细佬收心打工存钱跟自己结婚。

转折点在哪里呢？在喵喵。

喵喵啊，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性感，可爱，古灵精怪，善解人意。但她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永远在勇敢前行，永远在释放善意。善良是一种天赋，它让人天然地能在每个人身上看到闪光点，也天然地能体恤每个人的不容易，能够真正地看见每一个人，而不是困身于人性之恶。所以喵喵能敏锐地觉察每一个人的需求，真诚地夸赞每一个人的天赋，丝滑地推动每一个人的自我释放，让Josephine意识到原来会煮饭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甚至可以成为一份事业，让大哥意识到原来自我压抑并不是做大哥的正确方式，做真实的自己也很重要。而勇敢是一种选择，它让人爱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但也绝不委曲求全。所以喵喵明知大哥让自己住进来是为了跟二弟和前女友叫板，也愿意陪他演好这出戏，被拒绝也毫无芥蒂——我当然希望你也喜欢我，但我更希望你过得自洽而舒展。所以该道别的时候，我会祝你开心，也会给自己加油。

要怎样的经历才能打磨出一个这样剔透的人啊。掰着指头数前任的时候，大家的惊讶和沉默，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恶意的，而喵喵脸上只有不在意。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内耗，谈及前任总只记得他们的好，“我未必每段都处理得好，但都认认真真”，但她的毫无保留中也带着一抹淡淡的感伤，当她对大哥说“最拼命想要每个人都快乐的人，才最不快乐”的时候，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只是对她来讲，其实这也没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希望这个世界能美好一点，自己首先就去做一个可爱的人。

剧情走到这里，嘲笑的笑变成了温情的笑。但这个片子并没有给出一个家有喜事的合家欢结局，甚至可以说不甚明了。

细佬终于赢了电竞比赛拿了奖金跟Josephine求婚，但是Josephine拒绝了，她说，我发现我原来可以没有你。

大哥终于放下执念，卖屋分钱，虽然自己又租了回来继续住，但是重新约喵喵回来吃饭的地方，不再拘束于楼下的茶餐厅。

不甚明了的原因，我想也跟主创在探讨爱情亲情之外，还藏了一个关于香港，关于时代的隐喻有关。

全片的冲突，都指向了四个字——何去何从。老屋何去何从，几兄弟何去何从，几对新旧爱侣的感情何去何从。而有何去何从这一困惑的，又何止这几个人，何止这个家呢。背后更大的议题，大概是香港和港人啊，何去何从。

结尾跟大哥隔空对话的妈妈，是一个很明显的意象。妈妈也很港女，只不过她的时代要往前几十年。她代表的是旧香港的黄金年代——看起来摩登、潇洒、性情，但你看维多利亚港的夜景如此繁华，说到底也不过是仰人鼻息的殖民地而已。所以她会对大哥说，“你们为什么总觉得死人讲的都是对的？我以前做夜总会的而已！”

旧日的辉煌重要吗？重要的，那是组成当今香港的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我们对当下焦虑，所以情绪病成了时代病；我们对未来恐惧，所以总是犹豫徘徊。但我们已经处在一个绿灯亮就要走的时代了，停在路口问问题是永远找不到答案的。所以妈妈会说“打开门，行出去，行远滴。”这是妈妈对三兄弟的愿景，也是旧香港对新港人的祝福。

放开眼界，打开格局，迈出步伐，去闯世界吧！

哪怕灯牌坏了两条横，有福变冇福也没关系。因为，人在，家在，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