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愤怒的海

01

影片从最初预告就建议“十八岁以下的观众谨慎观看”。在我国上映前就强调“十八禁”意味着影片中很大可能含有色情、暴力血腥的元素。

在观看之前我就对这部电影做好了初步的心理预期。

事实上，电影在色情血腥方面的尺度有限，有关此类的“禁忌”戏份更大层面上作为影片中用来调动观众感官的工具以及帮助主创团队完成带有强烈象征色彩的艺术表达。

电影关于cosplay爱好者极端化的塑造以及对金丽娜之死的发生地日本的镜头描摹带有对日本“物哀”文化的引申与扩大，使得电影陷入了因画面与情节引发的表层争论。

无论是“cosplay”爱好者还是日本留学生群体都可以在这个逻辑不严密的故事中轻而易举地找到批判的立足点。

02 魔幻现实 or 现实魔幻

然而，这些所谓的理性的、充满现实依据的批判并未触及影片所讲故事的核心。导演真正想表达的藏在镜头之后，在这些符号化的设计中留下了蛛丝马迹。

极端化的人物性格塑造——“疯批”、“病娇”、“替身梗”、“父母离异”、“妈宝男”、“犯罪基因”……搭配着吊诡的情节设计——：主角们台风天仍然开车赶去机场、暴雨裹挟着鱼砸在马路上……使得全片洋溢着魔幻现实主义的主旋律。

当我们以魔幻现实主义的视角去看待这个故事或许更能发现影片镜头外的隐射。

影片的第一个画面是老金之女——去日本留学的金丽娜在衣柜里濒死的场景，接着故事由老金的寻凶之路展开。老金先是因接到久未联系的前妻打来的电话，得知女儿失踪。紧接着老金与前妻到了日本看到了女儿伤痕密布的尸体。

这里二人的反应也极为耐人寻味，闫妮饰演的受害者母亲极为悲恸几近昏厥，而黄渤饰演的父亲觉得女儿的尸体后难以抑制恶心，直接吐的昏天黑地。这个镜头的怪异是导演在影片中第一处对于畸形亲子关系的明示。

而在原著小说中，这一点表现得更加明晰。

老金在得知女儿失踪去日本寻女是在旅馆偶然间碰到多年未联系的已再婚的前妻时，竟然产生了想和她旧情复燃的想法。再重逢的那一刻，人性中隐晦的欲望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源于亲缘关系责任感——这是一场欲望与道德的隐性角逐。

原著中轻描淡写地道出了角逐的结果。这场角逐无关于男女之情也无关于父女之情。

电影看似以老金的复仇为主线，实际以他不断地追逐为主线。

一开始的追逐是为了自洽。为了能够证实自己对女儿最够了解这一假定的事实，他不假思索地将致使女儿去世的罪魁祸首锁定为她的男友——李苗苗。所以他在日本竭尽全力地追逐李苗苗。然而，地铁开来，老金丧失了追逐的目标——李苗苗消失了，按照客观事实，他或许会被地铁撞死，但他没有。

后来，他回国后陷入了极为癫狂的状态，如同积聚能量等待爆发的火山，只想将李苗苗置于死地，甚至等不及女儿下葬。

他先是闯入李苗苗生父李烈一家，他发现李的父母早已离异。他的闯入暴露了他的目的，李苗苗的父母加入了这场“疯癫”的追逐之中，与老金“同台竞技”。

此时的追逐目的变了，老金似乎放下了自洽。他追逐的目的是为了占领，占领岌岌可危的道德高地。

老金想占据道德高地将杀人的匕首轻而易举地插进李苗苗的胸膛，为此丝毫不顾承受法律的惩罚，而李苗苗的父母为何愿意加入的原因随着追逐的深入缓缓展开。

此时追逐的舞台上的另一主角——由周迅饰演的李苗苗之母，景岚登场了。

岚，有云雾缭绕的意思。景岚的出场就带有强烈的神秘感，即使每一个观众都能看清她姣丽的脸庞。

她主动上了老金的车，告诉他会帮助他找到李苗苗，用法律手段解决纠纷，这使得她以绝对理性的姿态一下子在追逐战中占了上风。

然而，随着剧情的展开，景岚对于老金的承诺自始至终都是谎言，她欺骗老金也欺骗自己。欺骗老金会找到李苗苗并交给警察，实则想偷偷送他出国；欺骗自己还爱着这个充满着兽性的儿子，实则很大可能出于十余年对于母亲角色失职的弥补。

影片中再度明示了畸形的亲子关系不分男女，也无论家境。亲缘关系的冷漠往往被关系本身掩盖，道德约束一旦丧失，人性的自私便暴露无遗。

在台风天，景岚雇人送儿子去机场出国，自己也因得知警察回来从而也开车上高速想引开警察，老金因想杀李苗苗驱车去追，警察也同时赶往。

这场看似毫无逻辑的追逐戏码将影片推向高潮。

按照常理，台风天气机场航班大多会延误，李苗苗的下落定然会被警方找到，人物的行为缺少合理的动机。

但是，这场台风的安排是有必要的，随着各方势力的交织，主角们的情绪都趋向极端，天上开始下鱼雨。这一镜头艺术化的设计使我更为清晰地意识到这部影片的超现实性。

类似的镜头艺术化超现实处理并非没有先例。比如由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执导的电影《木兰花》的结尾处出现了一场带有宗教色彩的“青蛙雨”；在今年大火的国产剧《漫长的季节》的结尾处以一场带有救赎意味的鹅毛大雪慨叹着人生与命运。

但曹保平导演设置的“鱼雨”与这二者不同，它象征命运不宽宥，不救赎，这是导演基于第三视角下对于每个身处其中者的复仇。

在这场戏中，主角们的脸被广角镜头放大，显得狰狞而丑陋。三辆车在雨中连环相撞，老金极为巧合地找到了车中的李苗苗，这一幕又极为巧合地被因车祸被困车中的景岚目睹。她只能无力地咆哮、哀求。她精致的理性面具被命运嘲弄过后一把撕破，露出了她在亲子关系中的无能和失败。

03 愤怒消散之后

当电影结束后我们再来审视导演选择嫌疑人和被害人的相遇地位于日本以及对于他们“coser”的身份设置，或许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

日本为年轻男女扭曲而偏执的感情蒙上了晦暗的薄纱，而日本文化中“切腹”行为中蕴含的武士道精神与金丽娜捅腹自杀的方式与精神动机也可以找到相似点。

而“coser”的身份设置或许并非是对该职业的曲解，而是一种隐喻。隐喻影片中嫌疑人与被害人的父母同样在扮演，演出爱的模样。

电影极端化的人设并非让观众反复思考人物存在的的合理性，而是为每位观众提供了一面镜子，让我们扪心自问，是否能在其中看到部分生活中真实的倒影。

愤怒消散之后，影片中老金放走了李苗苗，李苗苗划着小船，不知是否能到达彼岸。

之后镜头转向广阔的大海。

大海不言，波涛依旧。

影片外的我们在“灼心”之后，是否在回忆的间隙中能够反思片刻？

无论是为人父母，抑或是为人子女。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