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荣耀 第二季

如果被霸凌的后遗是不预期于何时何种情境下就会被激活的躯体化反应，你是否拥有原谅的能力？

如果霸凌者丝毫没有过改变或者反省即使被给到了足够的机会，你内心的复仇之火何时会消泯？

但如果，理解并能认同且坚定选择与你同行的人还不止一个人，这是否能称之为不幸之中的万幸？

《黑暗荣耀》火了很久，我一如既往追迟了一步。第一集看了之后和身边看过的人思考和讨论了这部剧有多大程度的写实性：一开始我着实很难理解一个私校里的物质主义、关系至上、整个校园霸凌文化的暗黑、教育系统至上而下如此腐化与粗暴……当然，与我探讨这部剧的人也拿出了这部剧的原型新闻等。除去环环相扣的剧情和爽文走向，这个剧集的人性棱面相当多，且很精彩。

善与恶

剧集中给到我反思的很有意思的一个点是对于善恶的细腻刻画。文东恩始终在说自己已然不是一个好人了，希望大婶的女儿万万不要像她（对方曾直白表白了她是自己内心的“光”，并很感怀于她对于他人的正向影响力），希望她将来有自己的光明路向。她亦选择在利用朱医生（全剧的忠犬小男友人设）的初期便弃置掉这颗棋子，因为觉得自己不抱持好的意图，少去影响同为受害者的朱医生。

但是无论她嘴上如何说，最打动我的部分就是她所一直刻意隐藏的、淡化的善良之心。

善良是会犹豫和却步。比如看到河道英放在玄关上的鞋子，让她决定给妍珍最后一次机会；比如设计接近朱医生，也成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听说对方的遭遇后却会止步。仇恨如狂蟒，时常令其艰于呼吸视听，害怕火焰、烤肉、回忆；身上的旧伤新痒和蛰伏十几年的复仇之旅都推着她必须以恶制恶赢回自己十九岁的重生，然而她还是会有强烈的内心冲突和疑虑之举，这让文东恩的人格非但有复杂性的呈现，同时异常高贵，一如被霸凌坠楼的女生对妍珍所言：其实你没什么可令人畏惧的，我人格已经优于你了。

善良亦是成就他人心之所向。她连笑都不敢大笑，不习惯拥抱，局促于他人的热情，然而对于成就和感激他人的事一件也未有少做。红色的Dior唇膏象征着她对于大婶实现自我的成全，她“胁迫”而来的钱成就了大婶女儿的教育与新生。在终结一切后想要终结自我之前，她感谢了每一个成就她这段旅程的善意的人（韩国人较愿意常用手写信表达尊重和感激。）支撑她活下去的直接动力是反向成就朱医生，其中她亦体验了纯粹的爱与新生活的动力。

善良源自本能。她自小懂得正直和拒绝，敢于拒绝扫厕所与霸凌，敢于回怼老师的粗暴与荒谬，敢于举报霸凌者，尽管于当时情境和年龄的局限这点帮助显得不足与默默。她没有一个好的家庭，整剧中难找出除了河道英之外另一个有比较好教育观的父母形象，但是她的本能和自发的选择都是有力量和向善的。

一个有数不完的黑衣服、不苟言笑的人，也是那个内心一直很有温度和光芒的人啊。

而剧中的恶之力量亦无比顽强，始终和善在角逐抗衡。

恶和悔恨毫无关系。“恶之花”妍珍因为各种“反内耗”语录出圈。仔细看这个剧集的细节，你会发现她夸张的表情之下的情绪层面非常单薄。她有无尽的恐惧，但并不含有哪怕一丝或一分钟的后悔、愧恧。这些稍微复杂的情绪层和她毫无关系，她只是单纯害怕，害怕自己的光鲜土崩瓦解。因为没有愧疚，唯有用更大的恶遮盖过去的恶，步步把自己推入悬崖。

恶和共情也如同死敌。同是母亲，胁迫他人的孩子也能理直气壮，这就是为何妍珍被大婶连扇几个耳光的时候如此大快人心；把他人的亲人当帮凶和棋子也是信手拈来，毫不会思考忽视亲情也会被亲人反噬。当然这个剧集刻画出的恶人的共性是贫富差距和阶层鸿沟的结果，一如李沧东《燃烧》或奉俊昊《寄生虫》；穷人已经被高度物化和工具化了，霸凌群体全无将他们作为同等的人来对待的意图。

剧中的恶也带着相当大的明知故犯与自我陷阱。空姐真心难过塑料姐妹团对她虚荣心的侮辱，真心介怀在俊对她虚荣心的伤害。但是她又完全无法摆脱甚至欢欣于虚荣心被更多满足时候“战胜”塑料姐妹们的带来的胜利感；无法拒绝在俊一时的冲动和毫无责任心之下对她的短暂认同，一定程度她欲罢不能的就是他对她的伤害。尽管知道在俊毫无道德感，依然选择飞蛾扑火或局限在坏姐妹们的口舌之争中争输赢、活人生，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掉下的坑都是自己挖的。这部剧不疾不徐地表现出了因果不虚。

人性与好恶抉择

剧集编剧比较成熟的另一点是把人性与情感选择是独立处理的。孙明悟在最后想登机拿利好前想着的是把最大一碗羹给空姐；尽管很多人诟病像在俊和妍珍这种混混和太妹CP根本无所谓什么真的爱情，与此同时两人都是自利无比从来吃不得一点亏的无道德主义者，但是在俊对于她的在意也确实是真的，有的人的爱是没得到和已失去的欲望驱使的，有的人的爱要更豁达与利他，这个不做更多探讨，但是太妹在混混心里始终有相对不轻的分量；也不存在说河道英这个其实在剧中很给力的人设（这个之后展开来说）相当喜欢一个内里一塌糊涂的木头美人还过了十年。在这个剧里，人性如何放在一边，每个人都有权利爱别人与被爱，连妍珍这类恶到骨子里的人设，对于自己母亲的依赖，对于女儿所留的内心一方净土，包括对于老公相对在意，这些是她尚有爱的部分。正如霸凌人的人和被霸凌者是谁几乎没有关系，剧中不少人的行为选择也正能呈现人的意志独立性和“人的抉择都是由自己发出而非他人是谁”的事实。

理想的救赎与实写的男性

一直认为河道英的人设是韩剧中男性角色的一个里程碑进步。尽管相信观众没有反感朱医生的，年下恋也好，忠犬系也罢，韩剧中早有这类的剧情构建，部分满足了对于男性理想化的呈现。自然男一在剧中有过去、有秘密，也有黑暗面，但是单纯从情感的角度来说，是纯爱战士和偶像感的，他的一些土味情话或者说俏皮的语言也好，都给了剧集一丝粉红的光晕。

反观河道英，不管怎么感受这个人，他都和偶像剧男一的人设截然不同，整个人物给剧集带来的色彩基调也是稳重的暗色系，因为非常写实，人物的质感反倒更强。

恰到好处对于crush的处理，永远收放有余，一定要自己控场掌握事态的主动权，说他杀伐果决吧，他给了妍珍多次选择和反思的余地；说他为东恩心动吧，他一直能发乎情止乎礼。但对于对自己核心利益形成威胁的恶人，是一把推进水泥并筑死在里面，绝对令其无力回天。对不同的人会审视对待，不打一点马虎。

他内心具备笃定的价值观吗？当他看到东恩身上的伤疤瞬间眼圈红了的时候；当他把鞋子放在玄关才再谨慎跨入的时候；当他抱着女儿告诉她今时今日的承受并不是你的错的时候，你会看到一个非常清醒、理智且内心藏有情感厚度的灵魂。

可能用下棋来表述他更为贴切吧：永远要他控场并主张棋局，永远不愿意被架在被动的局面，很强的自我主义者，一有说他不过精致的利己主义，没有被情感或者心动所左右，也谈不上被婚姻捆绑，最懂权衡利弊，退步到一定程度时绝对是杀伐果决者。

他是果断拒绝东恩的人，但包括东恩本人，并未因此减少对他的尊重。

他对妍珍的让度，说他是宽容的人也许都太失真了，这个演员本人解读为河道英对妍珍还是很爱的。但在我看来，与其说爱妍珍，不如说爱惜和比较慎重自己的每一步选择，他相当自重，对旗鼓相当的人亦有理有节，一改偶像化、理想化的普通男性人设，会让观者感到：和他下过对手棋便很足够，是一个能处的“对手”。他的缜密、理智、分明，甚至于极强的自我主义，相当真实并富有人物质地。没有多走一步棋，也没有少走一步棋，度的权衡正是个人的框架与魅力。

其他的很多点滴也很打动：一直很感慨于大婶和东恩的友情：原来想和一个人做朋友是始终藏不住的；让我瞬间能哭出来的部分反倒是房东奶奶和东恩都在寒冬迈向汉江试图自尽，奶奶用最大的悲戚和最深的慈爱和她商量：我们等到春天再死吧。

索性，她以最崭新的方式活过了那个十九岁；看似的无尽暗黑之中，遇到的不乏最有力量的同行者，与黑暗共舞之时熠熠生辉，此为——the Glory。